我的堪布----貢噶旺秋 Khenpo
我的堪布----貢噶旺秋 Khenpo Kunga Wangchuk Rinpoche
宗薩欽哲仁波切口述
一九八二年錫金西部地方的一個秋末午後,由於我與我的許多老師們的衷心期盼,剛從學校畢業的我,試圖在錫金的西部地方,設立一個傳統的佛學院,重建文化大革命時期在西藏被毀的宗薩大學。在這樣一個單純的鄉間,只有一個小房子和幾個出家僧的我,想完成這份工作,還真有點為難。事實上,我連教書的老師都尚未有著落。
這天,正站在我那陰暗的小房間裡發愁,身邊圍繞著幾個無計可施的出家伙伴們,和一堆堆散亂四處的帳單與文件。突然,冒出一個渾身包裹著破布片,又瘦又弱的老先生,見到我倒頭就拜,滿眼含淚地向我獻哈達,激動得擠不出一個字。詫異地望著這不知哪冒出來的何許人物,不斷的追問之後,才好不容易地逐漸道出讓人大吃一驚的答案,西藏來的貢噶旺秋。
那時,西藏剛剛開放,中印雙邊的通訊情況無法確知,一年之前,我曾試探性的寫了一封信,陳述我建校的願望,寄到學術地位崇高的宗薩大學,屬名三位傳聞歷經多年勞改,仍尚在人間的傑出學者。當時西藏地方那高深莫測的情勢,很難想像出我那封地址是否有效的信,能夠到達目的地的機率有多麼小。
而今,我驚奇的望著站在面前的,看似衣衫襤褸的乞丐,竟是那三位著名的學者之一,一個地位崇高的堪布。不禁狐疑,那流個不停的淚,究竟是因為重見上師轉世(宗薩仁波切是堪布貢噶旺秋的上師-蔣揚欽哲確吉羅卓的轉世)的喜悅,還是因為憶及上師之種種的深切傷懷。淚眼婆娑地,斷斷續續述說著他的艱辛之旅與此行的目的。
堪布貢噶旺秋在監牢裡待了二十一年,直到一九八0年,經由勞裡的傳聞,才得知上師蔣揚欽哲確吉羅卓的往生及轉世,並聽說我建校的願望,立時決定了這印度之旅。一九八一年初,被釋放之時,便立即前往協助妹妹蓋房子,這是他唯一存活的親人。之後,便一直閉門潛修,直到接獲我邀請前往印度的信函,便急促地開始計畫離開西藏。當時,西藏地方的情勢仍十分敏感,即使中國宣稱開放,但人與人之間尚瀰漫著沈重的恐懼氣息,未雨綢繆之計,堪布貢噶旺秋悄悄地出走,讓村民以為他仍在閉關中,以免引起村裡騷動。
於是,展開了第一站的北藏拉薩之旅,一路蜷縮在卡車的後車廂,行走了許多天。在此,堪布貢噶旺秋片段地拼湊他旅程的詳細位置,為避開中共的監視,他捨棄方便常用的路徑,而選擇了長途跋涉,經凱拉克山(Mount Kialach)步行到印度。這是一段非常艱辛的長程旅行,若非同行藏胞的慷慨與仁慈,堪布恐怕無法活著走完這段旅程。
跨越西藏與尼泊爾的邊境之時,是讓堪布貢噶旺秋最感恐懼的時刻,橋兩邊村莊的緊張對峙互相監視,逼使堪布躲入大片羊群之中,避開了被發現的恐懼。當他雙腳踏上尼泊爾的國土,頓感這趟路程的最大障礙已過。
全程七個月的步行,體能衰疲的老堪布,在抵達後只休息了兩天,便全然地投入建校的工作。我們只有少數的不同年齡的工作者,睡覺的房舍都不敷使用,更別提蓋學校了,我的臥室變成教室,收容了來自極少的藏族難民的二十個學生,就這樣因陋就簡地成立了學校。
在這草創期間的第一個月,堪布貢噶旺秋的健康情形非常糟糕,卻一再地拒絕休息,認為年事已高,需儘快的將自己所學傾囊相授。也許就是這份弘法的急迫與飢渴,迫使他生存下來,傳法變成他的呼吸。後來我聽說,在堪布貢噶旺秋被關期間,所有佛經早已被毀的情形之下,曾講述全套的經典哲理給獄友們聽,自始至終毫無遺漏地口述。在堪布貢噶旺秋的卓越教學並戒律嚴謹的管束之下,學校迅速地發展,而從錫金遷移到印度比爾。自此,在堪布貢噶旺秋弘法的虔誠專注之下,帶領出十多位的堪布(相當於藏傳佛學院的博士學位)。
堪布貢噶旺秋教會我三件事,他的弘法超凡意志力,他對上師的純然虔敬,及對釋迦牟尼佛的極度忠誠,我全心的希望,能有更多的眾生像他一樣,我希望自己能夠像他一樣。